这一年七月的最后一个清晨,我起了个大早,下了一夜的暴雨,让这个清晨格外清新。乡下人从来不会为空气而担心,也不会因为蓝天白云而惊起。只是短暂地特别,立马又归于平静。除了湿润的泥土,和出浴般地绿叶,没留一点痕迹。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清晨,却注定让我这个刚刚进入警队工作的实习生,在记忆里留下深深地烙印。
吃完早饭,我和往常一样,回忆着手头上的案子,和材料的整理。对于一个实习生,这一切的 工作都显得笨手笨脚。我的一腔热血,一次又一次的洒在棉花包子上。
就在我感伤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在镇上,一报我的大名、小名,都能让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警察时,却接到了一起非正常死亡的警情:一位老人在家自杀。自杀有很多种,老人选择了最痛苦的方式——自缢。
我们要到达现场需要下到山底,过一座桥,然后爬到另一架山的山顶,山路难走,我们到现场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这都是需要很快地速度和很老练地司机才能达到的效果。
我是很害怕的,无能如何强做镇定都无法掩盖住内心对现场画面的恐惧。据老人的家人描述,头天晚上老人就已经把自己锁在了家里,之后再没见到过老人。知道我们赶去,都没有人进过老人自缢的现场。她就这样,穿着干净地衣服,穿着很美丽地布鞋,吊在一根从房梁上拉下来在脖子上绕了两圈的棕色麻绳上,一整个晚上。直到我们赶到。
通过一系列的调查、询问。老人之死的原因渐渐清晰。我用第三人称的方式,将这一切讲述出来:
老人,是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母亲。老人家就在一座大山的山顶,从家里的窗子望出去,就是一条深谷和层层青山,但这些,已经不能让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变得舒心,她的心里,已经一点一点的变得无望,变得麻木,甚至看透一切。只需要最后一次激烈的冲撞,她就会不在有任何留恋。
而就是这绝望地最后一次,很快就到来了。
这天下午,老人和以前一样,为吃水的事而犯愁。老人的家里没有自来水,加上自己年老体弱,让这个炎热的夏天变得异常艰难。老人在家中,做了一个思索许久的决定——去找自己的孩子要水。在离老人家五十米远的地方,有她的两个孩子,这本应该是个很幸福的老人,可事实恰恰相反。兄弟之间因为赡养问题已经争吵许久,知道现今老人吃水都成了问题。
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老人一边怀着对孩子的依靠之情,一边又不安的向孩子家中走去。老人的大儿子不给她水,告诉他去找你最疼爱的小儿子。老人想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只疼爱他而不疼爱你。但是老人没有争辩,因为他知道这样的辩解没有丝毫的作用,矛盾已经从很多年前就积下了。老人只是把水壶伸向自己的孩子,希望他可以给自己一壶水,喝一喝,洗洗菜。
“砰”一声刺耳巨响,彻底打破了下午山林的宁静。大儿子爆发了,抢过老人伸来的水壶,用力摔向地面,老人呆住了,看着水壶翻着跟头,滚向另一边。
老人哭了,她为自己而哭,为孩子而哭,也为没有水而哭。她不想激起这个纠缠多年的家族矛盾,作为一个一直生活在农村的老人,她保留着最淳朴的心灵,她对生活并没有过多的欲望,吃得饱,穿得暖,就是幸福。可如今,连这种最为简单的欲望都不能满足了,老人也愤怒了,大骂自己的孩子,她认为孩子这样,有悖孝道,也是对自己的冤枉。
看着同样快进入老人序列的自己的儿子,老人满是无奈,无论她如何咆哮,如何痛苦,如何解释,都不能改变孩子根深蒂固的思维。但是,无论如何,水是要吃的。
老人走过去,拿起自己的水壶,再次递向自己的孩子。“砰”这一次比上次更为响亮,更为剧烈。
老人看着自己的孩子,怜悯、转而变为哀怨、而后是坚定,老人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不会有水的地方。
老人不知道是如何走完这段只有五十米的山路,她只知道,回到家中的自己用最后一点力气锁上门,躺倒床上。老人这回没有再哭,她觉得这样已经没有意义。不会再有人同情自己这个不中用的老婆子。她自己静静地躺在了床上,静静地不知是么时候地,睡着了。面带笑容,依旧慈祥,没有一丝苦涩,没有一点哀怨。睡得很深,睡得很静。老人应该做了个梦,做了一个很美很长的梦,梦里会有自己过世多年的老伴;梦里会有自己的母亲、自己的父亲;梦里会有自己的孩子,大儿子刚出世时的喜悦,和二儿子的第一声“妈妈”;梦里会有小女儿的撒娇和两个哥哥在一旁地呵护;梦里除了争吵,自己一路走来的场景,全都浮现,老人又一次笑了,这才是自己的生活,这才是自己的家庭。老人继续梦着,没人可以叫醒她,也没人可以打扰到她的幸福……
天渐渐黑了。这次的天气预报差得离谱,没有任何预兆地下起了暴雨,国道上的汽车纷纷停了下来,就连最快速的雨刮器都不能让前路变得清晰。我们摇摇晃晃地回到所里,已经是半夜。雨渐渐停了,风了小了,忙了一天的我一上床就睡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下了一夜的暴雨,让这个清晨格外清新。我们到了现场后没多久,县局刑警大队的技术人员也到了现场。老人的两个儿子怕起纠纷,没有一个人进去把冰冷的老人从绳索上放下来。而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看了老人一眼。我隔着窗户,望进去,她背对着我,双手下垂,双腿微弯。她的脚边是一把侧放着的椅子。而脚,离地有二十厘米。
我们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抵着门的木棍弄开。现场勘查细致而繁琐,每一处可能有他杀嫌疑的痕迹都不能放过。但是,所有的勘查结果都只能更加巩固于自杀这一结论。
这是一起不构成刑事案件的非正常死亡案。所有人都知道老人是怎么死的,同样的,所有人都知道老人为什么会选择死亡。我们把老人放下来时,小女儿哭的特别伤心,但她只能哽咽,不敢出声。二儿子眼睛也红了,而大儿子只是看着,伤心,只有那么一丝丝……(作者:刘玉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