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辉
上世纪80年代初,很少有人见过方便面,更不用说能吃上一口方便面。只是偶然在电视上,看见广东发达地区方便面生产线进行红火生产的场面。
1983年1月,我踏上了放寒假回家过年的行程。从鄂东黄石回鄂西巴东也就是700多公里的路,但走起来就像有千山万水的阻隔,得先坐火车到武昌辗转到汉口,停留一晚,第二天早上,再乘坐整2天共50多个小时的轮船才能回家。如果,遇上长江中游荆江段的浓雾,为了航行安全,轮船抛锚扎雾,那回家的行程时间就不可预见了。
我乘上了从上海开往重庆、路经武汉的东方红62号轮船。与我睡上下铺是位刚20出头的解放军战士,在巴东绿葱坡雷达站服役。他是广州市越秀区人,服役3年了,刚回家探亲7天又匆匆赶回部队进行春节战备值班。由于,我俩年纪相近,下船的地点都在巴东港,于是俩人相互攀谈起来,迅速成了好友。
第二天7点多,大家才被船上广播声闹醒,发现轮船停泊在江心。轮船广播通知称,现在江面浓雾来袭,船抛锚在长江荆江段监利江面扎雾。
莫看我面上有说有笑,但思亲的愁绪像黏黏的江上浓雾,怎么也拂不去,想家的感觉如针扎般疼痛。父亲是个地地道道汉口人,建国前在武昌高中读书时,毅然弃学到大洪山参加革命。建国后从江汉腹地的天门到鄂南通城再到鄂西巴东,一直战斗在公安部门,是一位性格坚毅、受人尊敬的老警察,也是一位严厉而慈爱的好父亲。如今他犯病多年卧床不起,一直是我最牵挂的事情:一是担心不知哪天父亲会因病突然离世,我不能见严父最后一面;二是揪心没有我在身边帮衬,一生好强的母亲会被繁忙的工作和沉重的家务压垮。我高中未毕业16岁就参加工作后,又到巴东乡下一所中学复读,凭着一股狠劲走进了大学校园,母亲每次来信都是报喜不报忧,叮咛我一心一意上好学、读好书。为了报答父母亲,大学3年以来,除了必要集体活动外,我把精力都花在学习上,每逢寒暑假,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都会第一时间马不停蹄地赶回家里,多做些家务,尽孝尽责。
耽搁归期对我影响太大:吃过晚饭后,身上就只有0.3元了,仅够明天早上一顿早餐钱。我心想:这下坏了,看来明天要饿一天肚子了,不过千万不能让别人特别是雷达兵发现我没钱吃饭,这很没有面子。
吃饭的时候我假装肚子疼走开,等别人吃完饭又偷偷溜回来。“大学生到哪里去了,吃饭都找不到人。”“不知吃了什么东西,肚子疼得厉害……有点儿拉肚子。”我支吾着。他又关切地问我,“要不要到医务室去看医生,拿点药?”“不要紧的,睡会就好了。”
我躺在颠簸床上,饥饿感越发强烈,再没心志和气力,口若悬河地高谈阔论了。下午吃饭时,雷达兵关切地对我说,“去餐厅吃点饭吧!别伤了胃。”“不用了。完全没有口味。不想吃。”我敷衍着。
或许是我的“表演”太失败,敏锐的他对我的窘况已略知一二了。他拿下行李架上的旅行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塑料袋,认真地对我说:“船上餐厅里的饭菜是难吃,这是袋方便面。你把它放在茶杯里,用开水泡泡,很好吃的。这可是广州最时新的食品,老少咸宜。这是我探亲回部队,给战友们带的礼物,就拿一袋送你做病号饭。”他把一袋方便面放在我的床头,就到餐厅去了。
方便面就是快餐面吧!我仅在电视上看过它的掠影,听人说过它的“神奇”和可口。其实,现在想来,这袋方便面极普通,就是用一个贴有五羊彩画小纸片标记的透明塑料袋包装着的油炸鸡汁快餐面。可对于没见过方便面的人来说,它就像美味佳肴一样好吃吸引着我。我把这袋方便面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正准备撕开包装袋时,霎时一个念头闪现,旋即把它放入我的书包里。
晚上10点多,轮船终于抵达了巴东港,与雷达兵亲切话别后,我就沿小巷登石阶朝家里快步奔去,一路想像着父母亲见我的欢乐场面,父亲吃我的孝心“大礼”——方便面时的高兴劲儿,母亲肯定会在一旁说:“大学多好,儿子成熟多了!真是再苦再累也要让儿子上好学!大学就是个大熔炉,不仅能学到丰富的知识,还能把孩子锻炼得更成熟、更孝顺了”。
我叩开家门时,时间已是晚上11点了。当看见屋内墙壁上黑框镜架里父亲的相片后,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母亲和被吵醒的邻居们也陪着我抹了半天眼泪。
父亲还没见到儿子的一片“孝心”,还没吃到他从未吃过的方便面,就这么早早地走了!
如今,每逢大寒,朔风劲吹的日子里,在温暖如春的房间内,在酒香肉熟快乐声中,我就会想到那袋“五羊牌”方便面,想起可爱的年轻雷达兵。
每逢在超市看见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方便面,我也会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想到那袋油炸鸡汁方便面,想起令人尊敬的父母双亲。
每逢雨纷纷的清明时节,我都会刻意从超市选购一袋方便面,去城郊陵园上坟时,把它供奉在严父墓前,寄托哀思,追忆过去,想念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