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的年是从腊月二十四开始的,传说这一天是老鼠嫁姑娘的日子,老鼠们都忙着自己的喜事去了,无暇顾及人,人们也乘机忙开了。从这一天开始,人们都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土家族世代生活在大山里,交通不是很方便,平时很少到镇上赶集,这一天人们都会早早的出门,走上十几里的上路到集市“赶场”,置办年货。男人女人们穿上新衣服,女人背上背篓,男人背个“满期儿”(类似背篓,但比背篓细,更结实)或“弯架子”(用来背重物的农具),将过年要用的鞭炮、烟花、年画、对联、水果糕点等用品买回家。最高兴的是那些小孩子了,他们不辞辛苦的走上十几里山路跟着父母来到集市,将自己喜爱的玩具、衣服死缠烂打的要到手。我家就在镇上,不用辛苦的走那么远的山路,也就体会不到那些小孩子的高兴。我们常常坐在山脚下的石头上,羡慕的看着三五一群的人们背着小山一样的年货,一路笑呵呵的走向回家的路,总是异想天开的策划着如何将这么一大堆的吃食弄到手,大家争论一番,大闹一番,天也就黑了……
腊月二十四以后是女人们最忙碌的日子,男人们只要将过年要烧的柴火锯好,将过年要吃的猪肉烧好就万事大吉了,可以消消停停的去休息。
二十五要打糍粑,它是土家人过年和拜年时必备的食物和礼品。吃糍粑的方法有很多种:最简单的是用炭火烧烤熟后包白糖,还可以用油炸了再加作料回锅炒着吃;比较正式的是把糍粑切成小方块与甜酒(土家人称为“粩糟”)一起煮来吃。
以前没有“钢磨”的时候,要在“碓亏”(一种石臼)里舂。将糯米(和一部分普通米)淘洗干净,泡上一夜或半天,再滤干水用甑子蒸熟,盛出到进舂米的“碓亏”,两个人(一般为壮年男子)用“粑粑棍”(一米五左右长硬质木头做成的手腕粗棍子)交替打糅,直至又细又粘的糯米团为止。然后将糯米团取出放到擦洗干净的四方大桌上由年长的人或者手巧的媳妇把糯米团分成大小合适的小块,分给全家人一起捏制成糍粑。糍粑形状为圆形,外围稍厚,中间略薄,也有用木质印板印上喜庆吉利的图案花纹(如“双喜”)的,土家人把打糍粑当作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认为要是哪家不打糍粑,一年都会不吉利。糍粑成形后放几日晾干,然后用冷水泡着,隔几天换一次水,能保存到来年三四月份。现在大都用机器加工了,方便快捷,缺少了几分节日的喜庆了。
二十六要推汤圆,将糯米对上少量的粘米(全是糯米就推不动磨)淘洗干净,用温水泡上半天,然后用石磨成米浆(要稀一点,米才能磨得细,做出的汤圆才好吃),磨好后用包袱装好,吊起来将水分沥干,就可以做汤圆了。有时候沥干时间太长,做菜(炸汤圆粑粑)时急着要用,就会在米浆上面垫几层包袱,用柴灰将水分吸干,使其可以做出不同形状的粑粑。汤圆沥干后,会将它掰成小块晒干,能保存到来年的五六月。小时候家里没钱买饼干糕点,就等着吃汤圆粑粑。常常站在灶前看母亲将做成条状的“汤圆绞”丢进油锅,无数的小气泡在它周围翻滚,还有“滋滋”的破裂声,此时喉咙里都快伸出一只手,将它从油锅里捞起来。等到起锅了,就迫不及待的拿上两个,也顾不得烫就往嘴里送,那又脆又想的味道让我想想就流口水。
到二十七就要磨豆腐了。以前看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时,戚宝山就说:“人生有三苦:乘船、打铁、买豆腐。”可见做豆腐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人们将泡好的黄豆磨成豆浆,然后放在锅里煮,此时要放适量的碱。豆腐的好坏全在这放碱的时机和分量上,方的不好,这一锅豆腐就砸了。因而在豆腐磨好之后都要找一个“高手”放碱,我伯母就是这样一个高手,我们几家的豆腐常常由她来放碱的。到现在我都还惊异与这种神奇的魔术,那一锅豆浆,怎么就会乖乖的变成一块块的豆腐了的。豆腐是不能长时间存放的,母亲常常将磨好的豆腐用水泡上几块,再将剩余的有篓子放在火炉上炕干,做成豆腐干。我向来不怎么爱吃豆腐,做豆腐的时候都不会观摩太久,就拉着伙伴们出去疯了。
到二十八,吃食基本都准备好了。下面将进行一件更重要的工作,“打扬尘”(即清洁大扫除)。到竹园里砍几根细小轻便的竹子,捆扎在一起,开始清扫房间里面的灰尘杂物,以便“除旧迎新”。打完“扬尘”后就要清理房间,打扫地面,擦拭家具。到了晚上就要“洗邋遢”了,我们那里流传这这样一句话:“腊月二十八,洗邋遢,腊月二十九,洗腊狗”。不分男女老少都要在这天沐浴,将就一年的污秽洗掉,以一个崭新的面貌迎接新年的到来。男人们还要在这一天理发,过年以后是不准理发的。所以这天理发店的生意特别好,有时要排半天的队才能理上。
二十九就基本准备妥当了,人们就开始为团年饭准备了。母亲常常在这一天炒花生和瓜子,我们小孩子也是很兴奋,都围着锅打转,时不时的将手伸到锅里抓两颗没炒熟的尝尝鲜。等到超好了出锅的时候,我们反而没什么兴趣了,这时都已经在炒的时候将肚子填饱了。
土家人以猪肉为主要肉食,过年自然少不了它。早在腊月初,人们就将年猪杀好,腌上盐,挂在火炉上炕好。这样到了过年就有腊肉可吃了。烧肉通常是男人们的事,将腊肉取下之后,放在火炉上将猪皮烧裂,这样不仅可以退掉皮上的细毛,还可以使做出来的猪肉皮更加美味。过年的时候要烧一个猪头,一个猪“坐凳儿”(猪臀),象征着一年有头有尾。当然不止烧这两块肉,还要烧猪蹄和“格子”(猪肋)等等。土家人豪爽,吃肉从不像饭馆那样斤斤计较,喜欢炖“砣子”(将猪肉切成方形的块),一锅全是肉,不掺其他配菜。
家里弟兄多的在这天就开始“团年”了。土家人多住在山里,兄弟分家之后也相聚不远,基本上一个家族聚居一处,到了年关,各家准备团年饭,轮流到各家团年。到二十九这天,就陆陆续续有人家在开始团年了,稀稀疏疏的鞭炮声响起,年的味道从那升起的青烟处飘来。我父亲有三弟兄,团年也在这天开始了,按照惯例二十九下午到幺幺家吃团年饭,三十早上到大伯家,下午到我家吃。
团年也即意味着过年的开始,大人们(通常是女人)早早的聚集到厨房,精心的烹制丰盛的饭菜。土豆是上不了菜桌的,属于贱菜一类,一年四季都在吃它,过年要吃好的,自然没它的席位。鱼是必须要有的,年年有余嘛!谁都爱这个吉利。
菜上桌之后是不能立刻开席,小时候因为耐不住诱惑提前做到桌上,没少挨过骂。菜放好后要举行“叫饭”仪式,即请亡人回家过年,表示土家人不忘祖。仪式通常由家中年长辈分最高者主持,我家通常是爷爷叫饭。请几人就摆几副杯、碗、筷,先前将杯中斟满酒,再将筷子横放在碗边(平时吃饭绝不允许将筷子放在碗上),由当家人喊某某回家团年,然后象征性地给碗中拈一点菜、添一点饭,等一会儿,将酒泼在地上,将饭倒回锅里,再在碗或杯中筛上茶后倒在地上。“叫饭”仪式结束后,就放鞭炮送亡人出门。鞭炮放完后,全家人方可上桌团年。吃菜也是有讲究的,小孩子十不准吃鸡爪的,据说吃了之后写字手会发抖,未婚男女不能吃猪蹄,吃了之后会找不到对象。小时候总是极不情愿的将夹到手的猪蹄拱手让给大人,心里一面在想他们一定是在骗我,一面又担心吃了以后真找不到媳妇。吃年饭也不能泡汤,要是泡了汤,意味着来年的事业也将“泡汤”。
土家有一种“抢”着团年的习俗,也就是比着看谁家的鞭炮放得早、放的多、放得响、放的长,农历大年三十这天有很多人家在下午两三点钟就开始团年,鞭炮声一直不停歇,年味儿十足。
下午吃了年夜饭之后要“送亮”,这也是祭去世的祖宗和亲人。带上蜡烛(以前是煤油灯,小时候常常到中学后面拾学生用完的墨水瓶给爷爷做煤油灯)、香、纸钱到亡人坟前祭奠,点上蜡烛和香之后,磕三个响头,放一挂鞭炮,这样亡人也就过年了。送亮一般都只送四代以内的直亲,所有的亲戚要给新亡的人“拜新年”(到坟前祭拜),一般是在过年之后,所以活人之间是忌说拜新年的。
晚上要给亡人烧纸钱,让他们在那边也过个丰盛的年。据说火眼的人是可以看到他们的。我二姑就是一个火眼很低的人,她就常常可以看到一些奇怪的事。小孩的火眼很低,晚上是不准到外面乱跑的,以防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老人们说小孩躲在门缝儿后面可以看到“他们”过来取钱,因而我常常躲到门后观看,或许我火眼太高,除了纸钱燃烧的火焰,我什么都没见到。
土家族人在农历大年三十晚上是不睡觉的,要“守岁”。以前没有电视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火炉边排龙门阵,我们称之为“摆场”,主角一般都是年长的老人,他们愉快而兴奋的讲述着他们年轻时的辉煌,奇异的经历和见闻。火炉中的火也有讲究,要放一根主柴,这是最大最粗的一根柴,往往能烧几天,再围着它放小柴。年三十的火要烧的越旺越好,火势旺来年的运头才旺。到了晚上,要吃宵夜,人们将做好的“醪糟”(米酒,但比米酒浓)端出来,放进“炉锅”中煮沸,将汤圆或糍粑投进去,等到汤圆或糍粑浮起的时候就可以吃了,有“甜蜜和团圆”的意思。
零时整的时候,一家人到院子里“放天星”,将年前买回的烟花爆竹在院子里燃放,迎接新年的到来,此时所有的人都必须在家。放天星是最热闹的时候,所有人都将自家的烟花爆竹在这一刻燃放,比拼着谁家的烟花冲的高,谁家的鞭炮放的响,还有人为此专门自制炮竹,响声如雷,震彻山谷。小孩子不管多困都会熬到放天星的时候,亲手放两颗烟花,赏一回烟火,男孩子更是爱鞭如命,恨不得将几块压岁钱全买了鞭炮。我们一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或到河边“炸水”,听爆竹在水中的闷响;或到马路上炸杯子,将杯子罩在爆竹上,只听“轰”的一声,杯子就飞上了天。
大年初一要拜年,“初一拜家神,初二拜丈人”,初一早上都到父母家拜年,拜完年之后才到丈人家去。
土家人拜丈人也是很讲究的,天刚亮,一家人开始收拾,穿戴一新,用竹背篓装好拜年的礼物,至少包括一只“长蹄子”(即猪后腿),这是必备的,此外还有糍粑、烟酒等东西,然后到孩子的“嘎嘎”(外婆)家去拜年。一般要到“嘎嘎”家里完两三天,回来之后再到其他亲戚家拜年,拜年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十五过后人们就开始忙碌了,开始为新一年的农活做准备。
正月份有很多的忌讳,大年初一是不能打孩子也不能吵架,不然新的一年中就会不顺利。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尤其忌说死。正月初一至初三,一般不会扫地,怕把财神扫走了。正月初一到初六这几天不动刀叉,怕有血光之灾,饭菜都在年前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