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正双
我对布鞋有着清晰而温馨的记忆,孩提年时代就是伴随着它一路走过来的。春秋两季是穿单布鞋,到冬季就换成棉鞋了,俗称翁鞋。夏季那阵,因为天气热,还习惯光着脚片子走路,但母亲怕孩子脚片儿受伤害,总是几次三番地叮咛,叫穿布鞋。于是,我穿着布鞋走出来,可到了格子河边草地,还是要脱下鞋子。下水洗澡,学狗刨,抓螃蟹,布鞋就甩在草滩石头上;追逐蜻蜓,布鞋干脆当成“武器”,攥在手里,动作敏捷些,一提一扣,那蜻蜓八成就进到鞋洞子里去了。那年月,凉鞋还属稀罕物品,看到村里有人穿一双塑料凉鞋,就情不自禁发出羡慕之情来。
年关将至,母亲在油灯底下赶做布鞋的情形也印象深切。晚饭吃过,全家人吃完饭一搁下碗筷,姐姐忙洗碗筷,母亲就动手了,到夜深人静,我们睡过一觉醒来,母亲她还在油灯底下忙活扎鞋底。穿针引线发出的轻微响声与炕头小黄猫的鼾声相呼应,仿佛就是一首催眠曲子,送入人的耳鼓,颇为动听。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新的布鞋做好了,一灯的煤油熬干了,母亲的眼圈也熬红了,记忆中往往一双布鞋要打好多个亱工才做成。
母亲做鞋子用的东西大抵有鞋簸簸,里面装鞋料、针线、顶针、锥子、线帮、细麻绳。第一道工序用废报纸剪鞋样,依鞋样剪棕壳子,把鞋样子用线连接棕壳子依样剪下后把旧衣旧裤洗净剪小块填一层又一层,面子用一块白布包好填鞋底子;扎鞋底时,顶针、锥子、细麻绳,一起上阵。做鞋帮时,单有针线就够了。鞋底扎好,鞋帮扎好,最后一道工序就是上鞋了,将鞋底与鞋邦连接在一起,一双布鞋就成了。。
过年时,布鞋跟衣服裤子一样,都要换成新的。新的穿上,旧的就换下来,丢在堂屋絲烟屋地上。孩子多的人家,大的穿新小的捡旧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叫做物尽其用。用不了几年,就会积攒许多旧布鞋,和穿乱了的统统当垃圾卖掉一角钱一斤。
布鞋淡出世人的视线那么快,仿佛一夜间就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县城百货柜台上,各式各样的鞋子,有皮鞋,胶鞋,球鞋,凉鞋、帆布鞋……唯独看不到布鞋的影儿。
近几年,世人重又提到布鞋,不过,此布鞋早不是彼布鞋,那不是手工做的,全是机器线上批量生产出的,底子一律是塑胶的,只不过,冠之以布鞋的名字罢了。
从小到大,我究竟穿过多少双布鞋,实在说不清楚。只记得读小学六年纪时候,母亲做了一双安松紧布灯芯绒布鞋,我穿在脚上,还招来同学们的注意,有的好奇,有的甚至取笑。那阵子,我已经从埂上屋小学转到村中心学校了,班里头的大孩子居多,这样的布鞋他们大约是不多见的。
我们那地方的布鞋大抵有两种,一种名为方口布鞋,另一种就是安松紧布的灯蕊绒布鞋了。方口布鞋安松紧布的布鞋,指的都是布鞋的鞋帮。方口布鞋,那鞋帮的口子呈规则的方口状,这种鞋子做起来省事,穿鞋脱鞋也省事。记得父亲从外面回来,坐在炕沿,腿脚稍一动弹,两只鞋子就同时落地了。早晨起来,不用眼瞅,凭感觉,那鞋子就上脚了。松紧布鞋穿难一些,要手帮助才会穿上,但还有个好处:田间干活不进土面子在脚里面,劳作一天回家鞋子一脱可直接换干净鞋子。
父亲穿方口的,我们几姊妹穿的松紧鞋,这不是母亲的偏见,里头是有些道理的。
灯蕊绒松紧布鞋,顾名思义,说的是那布鞋鞋帮呈圆弧状,倒像狗舌头伸出来了。新的灯蕊绒松紧布鞋做好了,穿上脚,那“狗舌头”旁边由松紧布连接便会盖住几乎整个儿脚背的。深秋初冬,孩子们脚上多是这样的布鞋,隆冬天寒地冻,爱讲究的人家,那孩子的鞋子悄悄就换成棉的了。但不少孩子依旧是这黑色灯蕊绒松紧布鞋。记得一回,我们三五个孩子在冰河面上玩儿,不留神弄湿了鞋子。于是,各把各的脱下来,放到一处,想用火烘烘。几双鞋子并排搁在火炉子旁,都是清一色的黑色灯蕊绒松紧布鞋。
就因为那“狗舌头”伸得长,新鞋子刚上脚,总是不甚舒服。穿鞋时,还要使些劲儿,母亲看我那么吃力,就说,没事的,新的狗舌头鞋子都这样,穿三五天后过些时候就好穿了。
我穿过的多是黑色灯芯绒的松紧布鞋,还有枣红色灯芯绒的,那是属于女孩子们的。我的女儿五岁时,我姐特别做了一双枣红色灯芯绒的“狗舌头”,女儿没穿几天,就永久地搁在衣柜里了。她大约是看到周围的孩子脚上都是胶皮鞋,才疏远的。瞅着这双费了姐姐好多心血的鞋子,我生发出一个念头,想把它当做观赏品,好好地搁在那儿。
学会做布鞋的山里姑娘个个聪颖,谈对象时,一般第一双布鞋是丈母娘杰作,第二双就是自己心上人亲自做出来的,在这期间,当丈母娘的手把手教女儿一道道工序,从剪鞋样到打布壳子棕壳子,(打布壳子是用魔芋浆糊把布抹满贴在墙上三四层干透后撕下即可)从填鞋底到扎鞋底,从做鞋帮到上鞋子,母亲手把手教女儿,还有的家庭请邻居手艺精湛的主妇来教自己女儿,直到手艺与那主妇不旗鼓相当,要不,只要她有空闲时间,姑娘会缠着你直到自己会做。
乡下的孩子们还有没有穿这种黑色灯蕊绒松紧布鞋子的?或许还有!也许没得,穿上可舒服呢,我怀念这种黑色灯蕊绒松紧布鞋!
作者通联:湖北省巴东县神农小区B2栋10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