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立铁
在家中做饭,感叹如今的食用油不如以前自家榨的油香时,总会勾起我对故乡的怀念。
我的故乡在滨临长江三峡的巴东县五里堆,从我记事起,村里就有一座榨油坊,每到秋末冬初,芝麻收割,榨油坊就喧闹起来,麻油的浓香,弥漫到村子上空,伴随徐徐江风,香气飘溢到数百米上千米远的村落。真可谓:“出村四五里,还闻榨油香”。
故乡榨油坊的榨油器,俗称“风凰榨”。木石结构,设计独特,做工考究,省人省力,由榨油底盘、榨樑、石墩等组成。它运用杠杆原理,榨油底盘为一立米左右的方石,埋入宽二米深一米的坑内,方石中间为油滑光亮的园形底盘,其周围有2-3公分宽和深的油槽、槽口。底盘四角坚固埋入四根高5米的固盘柱,俗称“将军柱”。柱子上面互相连结,置放重物,保持榨油底盘的稳固性。底盘两边各有一根长9米、宽和厚约30 公分像秤杆一样的榨樑。两根榨樑的一端与四根固盘柱东西互结,平行对应,将两根榨樑的力量集中到榨油底盘上面。榨樑另一端,埋有南北间隔2 米的两根木柱,柱子上下有横樑,上横樑安有滑轮和升降榨樑的蔴绳。还各有相隔3 米的两块一立米左右的方形石墩,俗称“千斤石”,石墩中间有方孔,由长4米的优质木板固定孔中,木板上方有数个相隔30公分的小圆孔,榨樑设有与石墩对应的两个穿孔,以及若干小圆木棒。平时石墩上的木板在榨樑穿孔中,揷上小木棒套着。每根榨樑上的两个石墩,宛如秤杆上的两个秤砣。
榨油的制作,分热炒、碎籽、汽蒸、包饼、开榨等工序。先将芝麻热炒,再把炒好的芝麻投入石碾碾碎,石碾除碾槽外,还有木制碾架和前后固定的两个石轮,畜力拉动。芝麻碾成粉末后,由木甑蒸到上汽,再送到直径50公分,由铁圈作箍加稻草筋作包上面,榨油师用脚踩实包紧,做成油饼。油饼外有两根锃亮的铁圈箍着,上下摞齐,放到榨油底盘,并将压板紧贴油饼上面。此时,榨油师不紧不慢,熟练指使油主人分别拉升两根榨樑的蔴绳,升起榨樑,开始加大对榨油底盘的压力。他则从容地爬上榨樑,拿起三米长的木撬杠,喊着那浑厚有力、撩拨人心“唉哟唉哟”的川江号子,将石墩上面的木板圆孔中揷的小木棒撬起,藉以将石墩拉升,当下一个小圆孔全露出榨樑,再揷入小圆木棒,原先的小木棒取出。一声声号子,一次次换棒,如此反复,东西两边四个石墩悬空至50多公分。此时,那浓郁醇香的芝麻油,从饼的周围,开始渗出小小滴滴油珠,油珠成串汇集到油槽,便汩汩的流到埋在地下的油缸里。
这古朴的榨油过程,诠释着农耕文明时代民间工艺的伟大。每一次榨油,都会带来一阵阵欢声笑语,彰显着农家人一份“春稼冬藏”的喜悦,预示着乡间百姓对未来生活的渴求。
油坊主人住屋与榨油坊相连,大门常开。孩提时代的我,每日上学都得路过榨油坊,主人家亦有伙伴,自然我有幸多次光顾。当你抬脚进入榨油坊,那腾腾热气、香气扑面而来,让你舒坦惬意;当你走近那石碾槽,碾碎的芝麻粉散发着浓郁香气,诱人沉醉;当你靠近榨油底盘,目睹正在挤压,滴滴汩汩流出的新鲜芝麻油,更是香气扑鼻,沁人心脾。使你觉得置身于一个充满油香,油不醉人人自醉的大香包里。
榨油坊是当地一家朱姓的祖业,邻近百姓想换油就换油,想榨油就榨油,村里的小船更为香油进城提供便利,支撑着当地数十年的经济发展。当年,我家每年都要在榨油坊榨1-2次芝麻油。第一次用自产芝麻,第二次把第一次榨的油卖出后,再买芝麻去榨,赚取油饼。每次榨油,我像小主人似的、理直气壮来到炒籽锅前转悠,望着正忙的父亲,抓一把炒熟的热热芝麻,放进嘴里,细嚼品味,尽享满嘴油香。离开时,还再抓几把放到口袋里,慢慢品尝。而每次榨油完毕,从油坊揹回新鲜香油的时候,全家人总要享受一次母亲做的油炒饭。
离开故乡多年的游子,时常总是牵萦着榨油坊。然而,时过境迁,斗转星移,当年的一切已经渐行渐远。在三峡大坝水利工程完工时,故乡榨油坊就随着村落的淹没而去,那些曾尽享麻油飘香的村落,虽再闻不到油香,却修建起幢幢高楼、条条马路,成为新的城市文明社区,这是人类社会不断前进的必然。而那渐行远去的榨油坊,只能成为人们心中的历史记忆。
作者通联:陕西省三原县政府街军怡小区5号楼3单元102号